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浓得如同实质的蓝雾,正从村中心缓缓涌来。雾气中,影影绰绰,是无数的人影。有穿着破烂农民服装的,有穿着红军制服的,有女人,有孩子……他们的身体半透明,泛着幽幽的、不断流淌变幻的蓝光,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蛇般蠕动。他们动作僵硬,步伐却异常整齐,沉默地行进着,没有呼吸,没有交谈,只有那沉重、统一、踏碎大地的“咚、咚”声。他们空洞的眼窝里,燃烧着两点幽蓝的、毫无温度的火焰。这是一支由死者组成的、沉默的蓝色民军!
队伍的最前方,是德罗兹多夫。他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,身体被一层浓郁到近乎墨色的蓝光包裹,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在他周身翻腾、咆哮。他军装破碎,露出下面同样泛着幽蓝光泽的皮肤,脸上纵横交错着被火焰灼烧留下的焦黑痕迹,但那双眼睛——两团疯狂燃烧的、纯粹的幽蓝火焰——死死地、穿透浓雾,锁定了斯捷潘和玛尔法的方向。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狞笑,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。
“走!快走!”斯捷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声音因恐惧而变调。他狠狠一鞭抽在“斑点”瘦弱的臀部。老马受惊,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,猛地向前窜去,拉着马车冲上了通往村外的小路。
身后,那支沉默的蓝色民军骤然加速!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片撼动大地的轰鸣,如同无数面巨鼓在灵魂深处敲响。浓雾翻涌,幽蓝的光芒刺破灰白的晨曦,冰冷的、带着紫罗兰与尸臭混合的寒风,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,从背后死死攫住了奔逃的马车。斯捷潘拼命奔跑,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正从脚踝向上蔓延,皮肤上迅速爬起一层青蓝色的、蜘蛛网般的细纹。
玛尔法紧紧抱住三个女儿,孩子们在颠簸中惊醒,却没有哭闹。卡佳空洞的眼睛望着身后翻涌而来的蓝雾,嘴唇无声地开合:“爸爸……在队伍里……”丽莎的小手伸向浓雾,仿佛想抓住什么。最小的索尼娅,脸上竟浮现出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称的、诡异的微笑,轻声说:“德罗兹多夫叔叔……在笑。”
斯捷潘回头一瞥,魂飞魄散。冲在最前面的几个“蓝人”几乎要追上马车!它们青灰色的手指伸得笔直,指尖滴落着幽蓝的、如同融化的冰晶般的液体,眼看就要触碰到“斑点”扬起的马尾。那幽蓝的光芒映在马惊恐的瞳孔里,老马发出濒死般的哀鸣,几乎要瘫软下去。
“啊——!”斯捷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,不是出于恐惧,而是被逼到绝境的最后一丝血性。他猛地转身,从腰间拔出那把磨得雪亮的兽医手术刀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掷向最前面那个伸着手的“蓝人”!
刀光一闪,没入那“蓝人”半透明的胸膛。没有鲜血,只有一片幽蓝的光晕剧烈地闪烁、炸裂,发出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如同冰块落入沸水。那“蓝人”身体猛地一滞,动作僵硬,眼中的蓝火剧烈摇曳,暂时被阻挡了一瞬。
就是这一瞬!“斑点”爆发出最后的潜力,拉着马车猛地冲出了蓝雾笼罩的范围。前方,灰白的天光下,是通往利佩茨克方向的、坑洼不平的土路,两旁是收割后光秃秃的、死寂的田野。身后,村庄彻底被翻腾的、沸腾的幽蓝浓雾吞没。那撼动大地的脚步声和无声的尖啸,被浓雾隔绝,渐渐变得沉闷。
马车在荒芜的土路上颠簸狂奔。天色彻底亮了,惨淡的阳光照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斯捷潘瘫倒在车辕旁,大口喘着粗气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。他抬起手,借着天光,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左手从指尖开始,正迅速失去血色,皮肤变得透明,青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,正诡异地搏动着,透出一种冰冷的、淡淡的蓝光。那寒意如同活物,正沿着手臂,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侵蚀。
玛尔法也看到了。她看着斯捷潘正在异变的手,又低头看看自己怀中三个女儿。卡佳的脸颊上,不知何时也浮起了一小片不祥的、淡蓝色的晕痕。丽莎的呼吸变得异常缓慢,胸口起伏微弱。只有最小的索尼娅,还睁着那双清澈又诡异的眼睛,望着父亲正在变蓝的手,小声说:“斯捷潘叔叔,你的手……在发光。像村里的雾。”
斯捷潘颓然靠在冰冷的车轮上,望着身后。波德戈尔村的方向,已被一片无边无际、缓缓翻涌的幽蓝雾海彻底吞没。那雾气浓得如同凝固的血液,又带着一种非人间的、冰冷的光泽,在惨淡的秋日阳光下,无声地蒸腾、弥漫,仿佛一张巨大的、活着的裹尸布,将整个村庄,连同其中所有的活人、死人、怨念与绝望,永恒地包裹、封存。
雾海深处,隐隐传来那支蓝色民军沉重、整齐、永无休止的脚步声,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,如同大地垂死的心跳,又如同一个巨大坟墓中,无数亡魂在永恒的循环里,一遍遍排练着他们未完成的进军。那脚步声穿透空间,穿透皮肉,直接敲打在斯捷潘和玛尔法的灵魂上,冰冷,沉重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感。
马车在荒芜的土路上颠簸着,向着未知的东方。斯捷潘看着自己指尖那抹越来越深的蓝,又望了一眼怀中女儿脸上悄然蔓延的淡青色。他感到那蓝雾的寒意,正从指尖,从脚底,从每一次呼吸的间隙,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,渗入血液,渗入意识的最深处。他分不清,是身体在变成雾,还是雾,早已成了他们身体里无法剥离的一部分。
利佩茨克,真的能逃开吗?他抬头,前方灰白的地平线上,天与地混沌交融,仿佛另一片更广袤的、无声的蓝雾,正静静等待着他们这些从地狱裂缝中侥幸爬出的、注定被侵蚀的残骸。那沉重的脚步声,在耳边,在心底,在每一寸被蓝雾浸透的土地上,永无止息地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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