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聂秋悠悠叹了一声,仰头灌酒下肚。
辛而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滚进了肠中,像把生姜在伤口处摩挲了一遍似的火辣辣的疼,聂秋不由得呛了一下,手一滑,便有大半的酒从唇边沿着脖颈滑进了松散的衣襟中,瞬间将他胸口那片浸得里外都湿透了。
酒这东西真奇怪,聂秋体外虽是冰冷的,体内却像烈火焚烧一般的灼热。
聂秋不善饮酒,他身体愈发滚烫疼痛,意识便跟着愈发清明了起来。
他挥手打碎了坛子,于是一汪酒水就静静地躺在地上,一声不响地映出了夜空中的皎月。郁结难解的青年顺着潋滟的水光望向月亮,恍恍惚惚似乎看见那明月云影之间有米粒大小的兔子上下蹦跳,顷刻间又融于了夜色晚风中,消失不见了。
聂秋怔怔地盯着月亮看了一夜,第二日便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,专心准备祭天大典去了。
祭天大典的前六日需要沐浴焚香,七日内只能饮石上泉水,食山间野果,大门都不能迈出去一步。到了第七日,圣上亲自挑选出的婢女便服侍聂秋更衣沐浴,从发顶到发尾的每一寸都被古木制成的梳子妥帖地梳过几遍,然后用簪子在脑后固定成一个复杂的发髻。
从头顶到足尖的每一寸都缀了繁复而不显臃肿的饰物,聂秋第一次打扮成这样的时候有些不习惯,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,但一回生二回熟,他这次已经能够暗地里使了巧劲去分散饰品的重量,倒不至于站不稳脚跟。
聂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,抬起手任由婢女帮他抹平衣角处的褶皱。
他脖颈上系上了两根红绳,那两根红绳穿过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,将其悬在了胸前。这身为大典所准备的服饰虽然挂满了走两步便叮当作响的饰物,但布料大体却用的白色,只是拿串了金丝的红线在袖口衣角处滚了几层复杂的祭典纹章。聂秋本来就生得偏女相,这身服饰穿戴好后便让他那张脸显得更加雌雄莫辨了。
聂秋轻轻晃了晃胸前的那面铜镜,一股脱力感却突如其来的从心底而生。
他记起自己十六岁那年,和聂迟端坐在一众乌泱泱人群之间,聂迟凑近他的耳边对他说了句看见了吗,今后站在那里主持的人就是你,那股吐息时的热气和他所说的话中带着的不同寻常的沾沾自喜,让聂秋甚至有一瞬间有些反胃,他侧身向另一旁移了移,没理会聂迟的话,但还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往大典中央看去
他瞧见台子上的人像一具傀儡似的演戏,台下的人图个热闹也看得津津有味。
年迈的帝王眼中闪着对永生的渴求,稍显年轻的那位皇子则面无表情。
二十岁那年,聂秋如聂迟的愿登上了那台子,紧张之余甚至在牵起衣摆上台的时候差点没站稳,在一群人面前踉跄了一下,被老祭司托了托,才低着头站了上去。这时候先皇身体欠佳,所以祭天大典是由聂秋当年看见的那位皇子来亲手操办的,他仍然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大典中央,只不过此时注视的人是自己罢了。
这几年来,他大概是最抵制让聂秋成为大典祭司的那群人之一,但天生异象,民心难违,他不得已只好让聂秋在这次大典顶替那一个年老的祭司,自己则遥遥地站在一旁冷眼观望。
不论是各方势力还是寻常百姓,都说聂秋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,才成为了祭天大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祭司,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聂秋自己愿不愿意得这个便宜。
聂秋一开始是不愿意的,他恨过,暗自垂泪过,后来就习以为常了,只当自己是局外人,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在局内被那张精心编制的网缠得越来越紧,最后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,便也无处可藏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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