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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难道不是小爷听信朝臣的话,把恭王拦在京外?”
这一次轮到皇帝惊讶了:“朕此事京中尽人皆知,朕何须说谎?”
这些话确实是海州梧州等处流传最多,京里反而不曾听人提起。顾沅想起郑廷机督抚海州多年,立时了然,心底平生了一丝怜惜,只低声安慰皇帝:“江南天高地远,有些个以讹传讹的流言并不稀奇,奴婢孤陋寡闻,冒犯小爷了。”
江南数州有一半与漕运有瓜葛,皇帝只想了想便也明了,怔了一会儿,突然将手里奏折向桌上一放,站起身来:“准备着,朕出去一趟。”又回头向着顾沅道,“阿沅,你也一起去。”
顾沅不解其意,崔成秀却知道这是皇帝想心事的惯例,忙令人伺候皇帝更衣,又给顾沅送了件月白缎面灰鼠皮的斗篷过来。
皇帝并不用龙辇,背着手出了隆兴门,沿着夹道向南,仿佛是要去宁寿宫请安的模样,到了宫门前却不进去,依旧顺着夹道不声不响地朝前走。她仿佛只是单纯想要一个人走路的意思,并不左顾右盼,速度也渐渐加快。宫女都穿木底凤头履,走路虽然稳当,却不如油靴轻便。顾沅略一踉跄,已经落后了几步,皇帝头也不回,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地伸手将她的手臂一拉,让顾沅与她并肩:“与朕一起走。”
皇帝依旧是并不看她,手指紧紧箍住顾沅的手腕,仿佛有什么想要紧紧抓住似地,顾沅觉得手腕越来越疼,只是看着皇帝唇角抿得紧紧的,仿佛就要哭出来似的神色,终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。
第42章 〔捉虫)
按之前的惯例,皇帝这样闷着头一路走,往北总要到玄武门更鼓房,往南总要到午门六科廊和内阁才止。然而皇帝这一日已经以圣躬违和的理由免了朝,又免了递牌子见人,此刻这样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重臣面前实在不太合适,崔成秀心惊肉跳地在后面跟着,见顾沅落后了几步,正想要打眼色递消息,却见皇帝一伸手将顾沅拽到身边,几乎是欲哭无泪:皇帝想心事的时候通常心无旁骛,顾沅又是入宫时候不久,只怕也不甚认路,要是两人这样一起到了内阁门口,岂不是正成了阁臣们的话柄?
他心里头不住念佛,见顾沅不知与皇帝说了些什么,两人在广福门门口停了下来,暗自大喜,自小太监手里接过黄缎棉袱套子快步赶上去,把里面的银瓶呈给皇帝:“小爷累了?且喝口水歇歇。”说着目光悄悄在顾沅身上上下一打量,“这西夹道值房里的人偷懒儿,雪怎么也不清一清?累得顾小娘子的鞋都湿了!小娘子的手腕——”
皇帝立在背风处,刚刚自银瓶里亲手倒出一杯茶水,仿佛是想要递与顾沅的模样,闻言手一颤,小银杯里的茶水倾出大半,都洒在了手上,崔成秀大吃一惊,从崔三顺手里扯过手巾过来小心翼翼地擦:“小爷可烫到了?”
银瓶里的茶水不温不凉,入口正好,皇帝无碍,也顾不得理会他,只随口道:“朕无事”,见顾沅左手腕遮在斗篷里,便伸手拉过仔细审视,皓腕上红红的指印十分清晰,让她心里也跟着一疼:“朕,朕实在没留意——怎么你伤成这样子,也不跟朕说?”
崔成秀眼力太好,嘴又太快,让自己想瞒也无从瞒起,顾沅心里暗自埋怨,缩回手安慰皇帝:“奴婢自小儿就是这个毛病,稍一用力便要留痕迹,只是看着吓人些,其实无碍的。”
“怎么能算是无碍?”皇帝看了一眼顾沅脚下,宫女的凤头履都是翘头浅口,缎面上绣花或加米珠装饰,看着精致好看,实则不挡寒不禁雨雪,只适合廊下殿里使用。此刻顾沅脚上缎面已经被雪泥污了大半,皇帝俯身按了按,触手精湿,显见里头滋味不大好受,眉毛不由自主地拧得更紧,起身回顾一周,向崔成秀吩咐一声:“让他们出来扫雪。”说着便拉着顾沅进了广福门值房。
她动作极坦然,值房内外太监宫女却都是目瞪口呆,不说皇帝,自先帝哀皇帝悼皇帝一路算下来,什么时候见过宫里正经主子对一个小小宫人体贴到这份儿上的?广福门掌事李福明跟崔成秀结拜的把兄弟,招呼值房里的人退出来扫雪,眼见小太监们干得热火朝天,后退几步冲着守门的崔成秀一挑大拇指,又指指门帘,低声跟他嘀咕:“是那一位?果然圣眷非比寻常,你小子近水楼台,看来离着高升也不远了!”
宫里头消息走得快,御前有个司寝女官得宠的消息前脚放出去,后脚一晌午就能传遍大内东西南北。崔成秀掀帘朝里瞥了一眼,两人都脱了斗篷坐在火盆前,皇帝一手拉着顾沅的手,一手沾了御药房送来的药膏子,正笨手笨脚替顾沅上药,反手又将蓝绸子棉门帘掩住,到廊下朝着李福明无声一咧嘴,笑容里颇有些不可说的意味在里头:“什么高升?这一位可和寻常的不一样,巴结没用!”
“听说是才自经文厂挑到御前的新人?”李福明不以为然,“宫里头都传遍了,先头内务府要选司寝,不少人都不情愿,托病请假的,背地里都说小爷历来极规矩正经,这差使没兴头,也不好升发,宁愿让新来的占高枝,没成想,就这么一跃龙门,那帮姑姑大姐肠子都悔断了!”
“御前差使,还有这么挑肥拣瘦势利眼的?”崔成秀心里不受用,哼了一声,把御前总管的架子端了起来,“背地里还这么嚼舌头——好啊,你替我打听着,有这样的人就替我记下来,以后御前再缺人也跟这样的人无关,到死也不用入小爷的眼,也省得她们操那份闲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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